咖啡小栈
 

我是如何爱上午夜的呢?

我是如何爱上午夜的呢?

时针滑过了两整个周圈,午夜又悄然而至。据《黄帝内经》所言,午夜是人体阴阳交接之时。阳气尽则卧,顺天时而活,我约是无数次被劝导这样做。毕竟,人绝非如豺狼蝙蝠一般的生物,依着月光,裹着银装,昼伏夜出。若说正午的艳阳是蝙蝠的禁区,那子夜的月色亦应是人类的鸩毒。想起小时候,午夜的寒气似乎总是弥漫着对我的恶意,驱役着我、威逼着我,再把手中的被子攥得紧一些、再向母亲的怀中钻得深入些……

然而,不知从何时起,午夜从禁地变成了圣地。这变化显得太过自然,没有毒蛇去诱惑亚当夏娃,也没有索伦去蛊惑努门诺尔,但彼时的白日却兀自索然无味,而此时的午夜则愈发甜美动人——甜美的,是月牙勾人心魄的弧度,动人的,是雾霭不自人间的温度。月亮出她的玉齿,致以我梦般的吻;雾抚摸着我的脸颊,又让我豁然而醒——那象征肇因的夜之蛇早已缠上我的脖颈。

我是如何爱上午夜的呢?我把目光随意地洒向窗外,洒向那座看似沉眠的城市。末班车不情愿地拉长着嘶哑的嗓音,路灯无力地抖落着苍白的光线。零星的影子蹒跚而过:那些影子比午夜更像是午夜,只有身上泛白的单肩包还有着白天的映射——那是久经烈日的怒火曝晒的,或是被富含盐渍的汗水所淋湿的颜色。影子移向各个大街小巷的深处,直至被这座魔都吞噬。

我的后背涌上一阵恶寒,这片无机森林如贝希摩斯般饕餮着,夜色则是这个庞然巨物最合适的遮羞布。透过云雾,我倏然看清了月那凶相毕露的獠牙——那是吸血鬼的匕首,正刺向羸弱的肉体;那是魔法使的诅咒,正折磨黯淡的灵魂。我直视着月,月也直视着我。我质问月,质问这慢性死亡的午夜;月却也质问着我,质问我为何爱这午夜。

我是如何爱上午夜的呢?我把目光收回窗内,收回这间局促的陋室。光标在电脑屏幕上闪烁,身旁的电子时钟规律地跳动,跳动,跳动至无边的黑夜。我悄悄把时针拨至一个周圈后,想象着那时候的模样。那大致又是一个阳光普照的艳阳天,班车热火朝天地散发着热气,路灯亦久违地得到了宝贵的休憩时光。但那些蹒跚的影子却并没有消失,只是数量从“零星”变成了“星罗”,场面从“点缀”变成了“壅塞”。阳光没有带来阳气,阳气依旧在影子身上流失。正午的天空,大地却一如午夜般晦暗。错落有致的青红街砖逃避着阳光,高耸入云的落地玻璃反射着阳光。其余地,也尽是想要远离阳光,却又不得不承受阳光的,而阳光留下的更尽是疤痕。

月和我说,魔都是没有什么所谓魔力的。在这里,月是吃人的,日也是吃人的。天空本就是不曾有过诗意的,乌有“月色更添春色好,芦风似胜竹风幽”,更无“日出江花红胜火,春来江水绿如蓝”。阴阳啊,天时啊,本就是杜撰的——依此而言,若是去到对面的布宜诺斯艾利斯,岂不是阴阳颠倒,天时崩坏了?魔力、诗意,是经不起推敲的东西,不过是现实的残影罢。

月说,在午夜,她见过了太多堂吉诃德和玛蒂尔德,鞭策驽骍的幻梦,偿还项链的现实。她顿了顿,又补充了一句,不过,午夜可能离杜尔西内亚更近一些吧,毕竟杜尔西内亚也和午夜一样,看不见摸不着嘛。

午夜的钟声早已过去多时,月大概是不忍再打破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,便不再说话。

我是如何爱上午夜的呢?我最终还是没能得出结论。

啊,对街坊间传来了酒瓶碎裂的声音,是谁的午夜,跟着一起碎裂了呢。


——咖啡君 作于2021/1/22 3:32


文章分类: 诗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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